| 南翔赛外 |
| 发表日期:2024-10-17 08:57:51 |
林浩洁
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把我抛醒，恰好飞机穿云而过，便觉自己恍若浮在云霄之中，周围的声音瞬间听不见了，眼前有点迷离，还来不及分清是梦幻还是现实，一片斑驳的平原跃入了眼帘。蜿蜒的河、油绿的田、瓦红的房，零零落落，似南方寻常村落景致，原本一种想俯瞰东方巨城的迫切期待随着飞机落地也轰然坠落。然后“虹桥”二字远远地朝我招手，耳朵的强烈不适感还在，但眼前已经是上海了。
一出室外，“山陀儿”过境后的余风迎面而来，习习地吹着，拂过星星点点的暖阳，是热烈的凉，是惬意的凉，蓦然才惊觉原来十月初也是可以拥有秋天的。我想，这将会是一次无比舒适的旅程。与加号蹭上仙子前来接机的车，一路行驶在嘉闵高架桥，一步步攀升，目光跟着游远，交错的道路延伸出一座城市的脉络，那些华丽的高耸的远的近的建筑哗啦啦拥入视野，身入大都市的感觉才渐渐真实了起来。只是寥寥的车流，清冷的街景，不衬国庆的热闹与魔都的繁华，当然我知道，这不是上海的中心，但却是我们要去的中心。
南翔，一个外地人鲜有耳闻的千年古镇，因着一屉小笼包勾起无数饕客的无限向往。在长兴菜馆，蹭上了一桌地道的本帮菜。两屉热乎的小笼包上来，小巧精致，质如白玉，像潮汕的小米，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。热情的依扬招呼大家赶紧动筷，一口一个，果然皮薄肉嫩，鲜而不腻，很难说有多大的特色，不过称得上是一个合格肉包子该有的样子。江南菜偏甜，似乎凡菜皆可注入那么一点甜。我素来吃不惯加了糖的肉，在依扬的怂恿下浅尝了一下东坡肉，竟觉惊喜，入口甜，一咬软糯，紧接着回香，肉与汁水交融，瞬间口齿得到极大的满足。苏东坡说：“火候足时它自美”，这便是时间的味道吧。念念不忘的，还有两个素菜，一个莼菜羹，从古老的《诗经》走来，根植在江南文人的诗句之中，清香滑润的品性，孕育了黏黏腻腻的莼鲈之思；一个草头，从乡野寻常阡陌诞生，流转于都市万千餐桌之上，清新甘柔的滋味，丰富了上海人可雅可俗的烟火味道。味觉记忆最是深入灵魂，享用过所有菜品，对上海，对南翔也该有一个大概的初印象了。就像我们之所以寻访那些地道的风味，并不在于它真的有惊为天人的味道，而大多是为了品尝一座城市积淀的独特的历史与人情，进行一次名为时光的体验。
长兴菜馆对面是古猗园。这座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，几经战火，数度重修扩建至近150亩之巨的古典园林，五百余载岁月的淘洗并不曾使其褪色，依旧郁郁葱葱地矗立于古镇的腹地之中，几代人的匠心呵护由此可见。园林原先为富贵人家休憩观赏之所，把自然山水景观搬入人居环境，后来文人入局，在造景上融入诗情画意，有了主观的审美追求，便逐渐形成一门独特的艺术。江南富庶，人杰地灵，私家园林也就自然兴盛了起来。早年读叶圣陶的《苏州园林》一文，记得其中提到园林设计者的一致追求，即“务必使游览者无论站在哪个点上，眼前总是一幅完美的图画。”漫步于古猗园的花石小径之中，目光随意掠过那一草一木，一山一石，一花一池，当真有如身在画中之感。往来游人颇多，身着汉服的男男女女随处可见，随便择一景，一站，一拍，便是一张不可多得的美照，而游人本身也成了画中之景。园林之于寻常市民的意义，大抵不过是一座公园，一个打卡景点，一处消磨时光的好场所，我们往往从大处着眼，不会去细究某个具体面或点的布局、层次、搭配，总体感受是美的、心情是安逸的，目的便达到了。就当是散步吧，于是晃悠进个园。古猗园原名为猗园，取自《诗经》中“绿竹猗猗”一句，竹子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主角，沿途时有点缀，在个园则完全当家做主，独自成园。置身一片竹海之中，目之所及，是绿，是直，是井然有序的线条世界，与细碎的阳光勾勒出浓浓的夏意，清风入耳，如听竹林七贤抚琴吟诗、酩酊窃语，心仿佛一下子空了，我暂时忘了有关比赛这回事。移步与某谜界前辈同名号的“顽石斋”，恰逢竹展正在进行，与三十多个素未谋面的品种相见，讶异于紫竹的神秘高贵，黑水竹的乌黑深邃，金镶玉竹的精致耀眼，七彩虹竹的鲜艳夺目……竹子的世界竟也斑斓多彩了起来。游园里的所见，一如人生里的每一次陌生相遇，形形色色的人潮之中，总会藏有会心一笑的惊喜。
古猗园往西约六百米是南翔古镇。古镇依旧保留着江南水乡风貌，晚上游览最佳。于是趁入夜时分，沿着太平街一路游荡，随一旁寂静的河涌流淌向灯光最璀璨的方向，在一叶停摆的乌篷船上，与一只百无聊赖的夜鹭对视，它不惧我这个突然的闯入者，以眼神示意我不必停留，孤独只是属于它自己的，然后它继续专注它的鱼，我走我的路。桥开始出现了，白墙黛瓦、飞檐翘角也跟着簇拥而来，坠上千百盏灯笼，橘黄的光掉入流水，淡淡的月色轻笼如纱，若恰有一艘小船缓缓驶入，这便是梦里江南的模样。白天隐匿的人群，入夜逐光而来，在一条挂满彩灯的长街，遇见认识与不认识的人，不必打招呼，目光纷纷游移，看灯，看白鹤飞舞，看漫空五彩灯带连成的小笼包，看一夜鱼龙舞动星光如雨。在这里，千篇一律的小吃借着南翔璀璨的外壳凝聚成一缕烟火气，吃的反而成了最不必在意的东西，就像我吃了一个寡淡无味的驴肉火烧，喝了一杯难以下咽的甜杆汁，味觉不快，心情却还是愉悦的。重要的是体验，是氛围，是此时此刻、此情此景、此人此地。
赏灯的夜晚很快过去，猜灯的南翔杯也已落幕，又一个夜晚，夺冠的险些夺冠的给冠军颁奖的天南海北的人齐聚在酒店某个房间。戴老师一如既往谈笑风声，谈谜里谜外，谈趣事雅事，一群人品茶，消磨着夜，又转徙于酒桌，碰杯，互祝，酒尽酒满，人来人往，喝过便不易相忘。
想起赛场上陈景润一谜，“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”，欢聚时光短暂，我也将轻飘飘的溜走，但溜不走的是我们在南翔留下的每一个印记，以及每一次碰面，每一次碰杯。正如录像机总会记录着赛场的点滴，而赛外的路只有我知道，所以我记录着。
——2024年10月15日
（转自《谜你玖零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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