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昔日谜坛两“步瀛” |
| 发表日期:2008-12-22 11:04:22 |
江更生
在民国谜家韩振轩的《小琅嬛仙馆谜话》里，载有两位名唤“步瀛”的前辈谜家，一位是名教授，即以编撰《唐宋诗举要》、《唐宋文举要》等书著称的高步瀛，另一位是人们较为陌生的马步瀛，难怪有人在整理该谜话时硬将马步瀛改姓成高，还想当然地“‘考’北平射虎社名单，步瀛，高阆仙之名”，其实是“名相如实不相如”。
在清末的谜家中，宛平（今北京市南部）有一位马巨川，其名也叫步瀛，名载于韩光奎（即隐庵，韩振轩之父）所编的《百家隐语集》的第七册中，其谜作为《燕泥香馆谜稿》（见《中华谜书集成》第三册P.2363）。《小琅嬛仙馆谜话》里所录的为马氏以诗词形式为题面的灯谜，有全诗扣一句《千字文》的，如：“古渡丹枫落，渔翁罢钓归，芦花两岸雪，不见水禽飞”打“秋收冬藏”等；有的扣一句唐诗的，如：“竹外一枝斜，门前六出花，东风相斗胜，莫教负年华”打“梅雪争春未肯降”等。也有每句诗分扣曲牌等的，如：“曾记听箫廿四桥（扣《忆江南》），寒蟾桂影二分娇（扣《秋夜月》），良宵一叶扁舟泛（扣《夜行船》），远岸声来晚欲潮（扣《江儿水》）”等等。据小韩的谜话称：“马步瀛先生有诗词谜集尚未梓行”，然已在当时的谜家中传钞，幸赖韩氏父子的谜话和谜集，才使这位谜家的芳名和作品得以流传。老韩所编的《百家隐语集》原是一部稿本，本藏赵景深教授家，后由复旦大学图书馆购储。集中的《燕泥香馆谜稿》共收马氏的诗词及散句灯谜一百八十多条，内中以自撰诗词形式为面者居多，可以推断出谜家擅长写诗倚声，由于灯谜在彼时人被视为小道，故谜稿署为“戏作”，其谜底取材有雅有俗，除了诗文、曲牌、诗歌篇目等外，还有俗物文具，乃至“自慰”性具等，例如：诗题为《情书》的“和泪书成信一章，字痕都是血行行，欲将新墨从新写，墨迹难遮血迹光”打文具“红模子”（描红簿）、诗题为《假道学》的“分明银样蜡枪头，窃玉偷香赛凤俦，交接一班风流女，称呼犹敢比村究”打女性“自慰器”——“角先生”（参阅潘光旦译霭理斯《性心理学》注文）等。其散文单句灯谜，具有巧思的也不少，如“双袖龙钟”打《诗品》“左右修竹”（注：龙钟，作竹名解）、“元龙百尺”打《岳阳楼记》文句“登斯楼也”（注：用三国陈登“元龙百尺楼”典，见于《三国志·魏志·陈登传》）、“两个冤家都难抛下，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”，打《诗经》“有怀二人”、“谁使郑庄迎老母”，打《三字经》“彼颖悟”（注：颖，指“颖考叔”，典见《左传·隐公元年》，可参阅《古文观止·郑伯克段于鄢》），以及“英闻骇曰：‘杀吾弟矣。’奔视之，根株已枯”打成语“鞠躬尽瘁”（注：面见《聊斋志异·黄英》；鞠，古汉语通“菊”），等等。可惜韩氏乔梓未能在书稿中进一步提供马氏信息，使得这一位“步瀛”先生的生平、治学等均成了难解之谜，未免让人感到遗憾。
可是，我们对于高步瀛的情况，了解得就比较多了。高步瀛，字阆仙，一作朗仙（见《鲁迅日记》），河北霸县人，生于1873年，卒于1940年，享年67岁。光绪二十年（1894）中举，曾做过定兴书院山长，光绪二十七年（1901）担任畿辅大学堂及保定优级师范学堂教席。不久赴日留学，卒业于宏文师范学院。归国后，任省视学及学部主事。辛亥革命后，历任教育部佥事、社会教育司司长。张作霖入京后，辞去司长之职，前往各大学教授经史文辞。先后在国立北平师范大学、国立女子师范大学、私立中国大学、保定莲池讲学院等校任教授。被学界誉为“始以文辞名于时，终以考据闻海内”。由于他治学宏通洽博，授业循循善诱，深受学生爱戴，有贤师与名教授之称。如小说研究专家孙楷第、目录版本学家王重民及古典文学家程金造等均出自其门下。所著有《文选李注义疏》、《两汉文举要》、《魏晋文举要》、《唐宋文举要》、《唐宋诗举要》等，至今犹常印不衰，沾溉着众多的古典文学爱好者。
高步瀛一生笃爱灯谜，先后加入过“北平射虎社”和“隐秀社”等灯谜社团。韩振先在他的另一本《增广隐格释例·赋体》里曾录有高氏用骈体文为张起南《续橐园春灯话》写的序文，每句分扣若干中药名，全文共射药名一百四十二味（包括别名，本名见括注），现恭录于下：
盖闻室家廋语[覆闾（庵□*草字头“闾”）]，曾困夷吾[杜仲]；麦麴异名[孽]，宁污叔展[申洁（蛙）]。同鱼致讯[酢答]，臧母独识先机[预知子]；大鸟不蜚[伏翼]，伍举何来谲谏[白胡椒（卷帘）]？岁星降世[东方宿（羊蹄草）]，传汉宫窭薮之占[覆盆]；破镜飞天[山鹊]，应乐府藁砧之谶[宜男（萱草）]。色丝少女[红娘子（摴鸡）]，特署受辛[殷孽]；玉蕊公孙[桂子]，窃闻呼葵[盗庚（旋覆）]。姓依委鬼[阿魏]，道家悟同契之编[玄参]；字隐覆庚[郁金]，越绝记维扬之俗[吴风草（薇蘅）]。九域有截[千里及]，孔诗别出心裁[合离草（卷）（赤箭）]；四支仰流[井泉水]，鲍谜犹同梦呓[调睡参军（酸枣仁）]。厥后蚕丛渐辟[川连]，鱼钥潜通[开金锁]。谪仙名树下之儿[白附子]，小娥解东门之草[文兰（兰草）]。谈马可对[牵牛]，世官首重延休[徐长卿]；蜀犬长存[獨活]，依样争摹陶谷[壶卢]。考日休之旧作[陈皮]，待质龟蒙[商陆]；拾山谷之残编[黄零草（薰草）]，同符玉局[苏合]。洵可导往辙于修途[车前]，增文人之慧业已[益智]。则有名传吐凤[明雄]，技擅雕虫[文蛤（燕尾）]。月上梢头[黄昏（粬蒙）]，值上元之令节[长春（金盏草）]；人游花巷[过街（□虫）]，重一刻于春宵[千金子（续随子）]。金灯焕彩[夜光（萤火）]，撰成游戏之词[剧草（蠡实）]；火树生辉[银花]，用极朋侪之乐[合欢]。索枯肠于夜半[相思子]，巧合天裳[地锦]；引妙续于环中[玉延（薯蓣）]，旁通月胁[桂心]。力穿七札[贯鼠]，咸惊破的之神[射工]；横扫千军[败笔]，俨比夺关之捷[昆仑]。是以记汴京之芳艳[都梁香]，特举商灯[独行虎（紫花地丁）]，炫元夜之辉煌[节华（菊）]，倍添春色[曾青（系铃）]，若乃兰釭共话[夜合（合首乌）]，莲社同心[远志]，庭前步月[行夜]，巧事探骊[龙珠]，烛下挥毫[灯笼草]，今伸谈虎[防风]，夺锦囊于长吉[鬼丽（乌韭）],宁惜呕心[血竭]；比艳赋于牧之[杜若]，偏工斗角[伏牛]。书之玉版[翻白草]，遂增艺苑之品题[雌黄]；选到青钱[铜绿]，倍见良工之惨淡[苦心（沙参）]。于是刻楮叶[印纸]，写丝栏[格注草]，饰以薛涛之笺[桃花]，装以剡溪之纸[南藤]。莫笑匆匆付录[莽草]，灾及枣梨[苦板（苦芙）]；定教乙乙穿来[连珠（山丹）]，珍同琼玖[木李（*木旁“冥”楂）]。甲都传写[五方草（马齿苋）]，比坐拥于书城[百部]；乙夜喧传[都念子]，得齐飞于翰苑[五凤草（泽漆）]。奚独篇名谐隐[草失明]，光炫雕龙[震烧木]；书辑残丛[破故纸]，艳传文虎也哉[斑猫（斑蝥）]。味鲈先生[鱼师]，腹便经笥[大腹皮]，倒泻词源[逆流水]，名高香国[花王（牡丹）]。追子美以参翔[杜衡（卷）]，诗杂仙心[通灵草（忍冬）]，蹑长庚而接武[白及（卷）]。曩者仿苕溪之丛话[前胡]，写秦客之廋词[茜草（虾须）] ，或神游象外[旁通（蒺藜）] ，无迹可寻[羚羊角]，或妙到毫颠[末利（茉莉）]，点睛欲活[龙眼]。已足称词家之北斗[文星（谷精草）]，示学者以南针[摇车]。近更整理残编[草续断（与前续断异物，石龙刍）]，商量旧学[白前]，玉有瑕而必去[消石]，刚绕指以皆柔[铁精]。求赤水遗失之珠[商娄（茹蔄）]，灭红女裁缝之迹[婆婆针线包（萝藦）]。杀青已就[稿木]，受采弥章[白鲜]。列古今之佳制[排草]，一网无遗[兜纳]；示变幻于须弥[芥子]，千文入握[虎掌（漏蓝子）]。在网不紊[应条（蛴螬）]，精逾八茧之丝[僵蚕]；有味同甘[苦参]，香比百花之酿[蜂蜜]。步瀛性同桂辣[高良姜]，才愧斗量[百合]，换骨无丹[没药]，塞心有草[茅根]。分与牛溲而共弃[马勃]，幸附骥尾以能彰[逐马（丹参）]。忝列芳名之末[香附]，自笑混珠[鱼目青（白青）]；聊抒一得之愚[鲁果能（石龙苪）]，惟坚抱璞[信石]。游过灞上[浸蓝水]，恨不随李广同行[独用将军]；价贵洛阳[千张纸]，恒愿与大冲作序[常思（莱耳）]。
阴历[地节（萎蕤）]丙辰[南星]七月下旬[卑相（麻黄）]益津[灵液（水银）]高步瀛序[海藻（瀛，旧字海谈）]
他堪称当时“四六文”的巨擘大匠，这篇序文始终围绕灯谜这一主题，雕章镂句，扬葩振藻，既要辞赞橐园，又要自谦得体，还得依循骈文格律，并须底面扣切妥帖，其难度可想而知。诚如闻一多先生在《最后的演讲·诗的格律》里所说的那样：“越是有魄力的作家，越是要戴着脚镣跳舞，才跳得痛快，跳得好。”综观高序，其文词是如此的典雅，对仗是这样的工稳，而题里的扣合又是那么的贴切，不由人不叹服：高人毕竟是高人！
戊子年端午节写于沪南溪边小筑
（以上原载《中华谜艺》第17期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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